从实验室到法庭，顶尖专利律师是怎样炼成的？——专访中国专利律师程淼（之一）| Biotech Outlook

Highlights

误打误撞，结构生物学硕士入行专利律师
口碑相传，从名不见经传的小所到高端知识产权服务领域新锐
中国的专利行业和专利律师的职业发展之路

撰文 | 丁霄哲

责编 | 陈欣泓

审稿 | 石悦琳

2013年4月1日，印度最高法院驳回瑞士制药巨头诺华公司对改进后的抗癌创新药格列卫的专利保护要求，认定印度的相关仿制药可以继续出售，这场持续了7年多的诉讼也终于落下帷幕。这场举世瞩目的知识产权诉讼彻底奠定了印度“世界药房”的地位，也才让“药神”的故事成为可能。

在类似于诺华诉印度政府一案的知识产权诉讼中，扮演主角的是两方聘请的专利律师。不同于美国律政剧里常见的那些从法学院毕业的自由派“文科”律师，优秀的专利律师们往往是理工科出身、并受过正式的科学训练。他们不仅谙熟各国专利法规，对各种前沿技术概念也了如指掌。

什么样的人适合做专利律师？要想成为顶尖的专利律师应该做怎样的准备？我们有幸采访了中国生物医药领域最顶尖的专利律师之一，程淼学长。

程淼律师在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毕业典礼上发言

来源：清华大学校友会

程淼学长1995年考入清华大学生物科学及技术系（现生命学院），并先后获得生物学学士、生物物理学硕士学位。毕业后他加入北京一家中型的知识产权事务所从事涉外专利代理工作。2004年以全国专利代理人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专利代理人资格。2005年，他加入了中国最大的知识产权事务所——中国专利代理(香港)有限公司（简称“港专”）。两年后，他考取了律师资格并正式成为一名专利律师。2013年，程淼学长离开港专，与合伙人一道创办了北京华睿卓成知识产权代理事务所，担任所长。短短几年时间后，华睿卓成已经成为国内高端知识产权服务领域成长最快的后起之秀之一，不久前还成为了博德研究所(Broad Institute)在中国的专利顾问之一。程淼学长在2014年当选了“中国十佳知识产权诉讼律师”。程淼学长曾经参与众多在国内外具有重大影响的专利诉讼，曾代表辉瑞(Pfizer)、罗氏(Roche)、礼来(Eli Lily)、阿斯利康(AstraZeneca)、诺和诺德(Novo Nordisk)、拜耳(Bayer)、默克(Merck)、惠氏(Wyeth)、杜邦(DuPont)、欧莱雅(L’Oreal)、味之素(Ajinomoto)等在内的知名跨国企业进行专利诉讼，所办理的案件多次入选年度十大案件。

本期《科考夫瞭望》中我们同步发布了采访的另一部分，请程淼学长为在科研行业工作的同学们进行了专利知识的科普、并解释了为什么 “药神”为什么都要去印度买药。欢迎感兴趣的同学进入公众号中查看。

1 误打误撞，结构生物学硕士入行专利律师

像许多人一样，程淼学长是听着“二十一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这句话进入清华生物系的。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逐渐发现自己虽然对生物学问题很感兴趣，但是并不喜欢做实验，尤其不喜欢养耗子。为此，他在硕士期间进入了饶子和院士的结构生物学实验室，希望能以此绕开“养耗子”这件事。不过直到完成硕士毕业论文，他也没有让自己爱上做实验。

硕士毕业后，程淼学长原本想随大流出国读博——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是“畏惧社会”，延缓一下进入社会的时间。可惜天不凑巧，当他申请签证时，受到9·11事件的影响，没能按时拿到签证。于是这一年他就没能出成国。于是他打算先找份工作，等到第二年再入学。没想到阴差阳错之间，竟从此意外找到了一条真正适合自己的路。

为了这一年有事做，程淼学长考虑了咨询、金融等清华学生常去的热门行业，不过一位同学推荐他去试试做专利律师。程淼学长回忆说，他当时连专利是什么都不知道。几经周折后，他加入了北京一家中型的专利事务所。没有想到，他很快发现这一行真的适合自己：这里他不仅不再需要做自己不擅长的动手实验，而且能充分利用他所擅长的语言能力、逻辑能力，同时他还能用上之前所受的科学训练、保持对感兴趣的生物技术的关注。于是，他确定下来将这作为自己未来真正的职业发展方向。

几年后，他进入了专利领域最大的“国字头”企业——中国专利代理(香港)有限公司（简称“港专”）。当时港专的主要业务是代理跨国企业进入中国市场的申请和诉讼业务，于是程淼学长也得到了许多难得的锻炼机会，先后代理了辉瑞、罗氏等声名如雷贯耳的公司的业务。

在国字头企业港专，做着源源不断的回报颇丰的外国公司的进中国的案子，生活本来可以逐渐安逸下来。可是这时，一位前辈告诫他，不要满足于现在这种安逸日子，要去跟美国的同事们学习，要自己学会撰写、诉讼、许可、尽调等一个成熟市场里的专利律师们需要掌握的各种技能。于是，这之后，程淼学长大大拓宽了业务面，在与外国的合作律师交流时，开始有意去了解国内外专利法的差异。另外，他也主动承担起港专为数不多的中国公司去国外的业务。这些业务比国外公司进国内的业务难啃得多，令许多中国同事望而生畏。没有想到，正是这些难得的国际业务的经验，在他日后开办自己的事务所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并将国际业务发展成事务所的一大优势。

2 口碑相传，从名不见经传的小所到高端知识产权服务领域的新锐

在港专的工作舒适也有保障，待遇也不错。但是港专是传统的国有大所，没有合伙人制度。“有时一抬头，看到五六十岁的前辈还是在厚厚的案卷后面埋头苦干的样子，感觉就像看到几十年后的自己”。他开始暗暗有了自己创业的想法。

于是在2013年，他与合伙人一起建立了自己的华睿卓成事务所。创业之初有许多困难。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第一年，他们的事务所就幸运地实现了盈利。一方面，他在过去的工作中结识了一些同学老师和亲戚朋友介绍的国内客户，这些老客户在他创业后纷纷将新案子交给了他的新事务所。通过这些国内客户，他们获得了不少中国去海外的优质业务，并借此机会与国外律所打起交道来。一来二去，这些国外律所很快认可了他们的能力，开始纷纷推荐国外公司进中国的业务。这样一来，业务就慢慢发展起来了。于是，事务所第一年就实现了盈利，人心很快稳定下来。

事务所成立的前几年，客户总数不多，时间相对充裕。在这期间，他们将大量精力放在了“制度建设”和品牌塑造上。他们将事务所的目标明确定位于成熟客户，力争为客户们提供一流的服务他们仿效国际大律所，不断优化合伙制度，给年轻律师最大的学习机会和成长空间，并把这种与国际接轨的制度当作事务所的核心竞争力之一。

2015年成为事务所发展转折性的一年。他们抓住机遇，成功地获得了好几个具有世界级影响力的重要国际客户，事务所的国际知名度迅速扩大，业务量增加很快。2017年，事务所又迎来了一次新的机遇。在与投资界客户的合作中，客户对华睿卓成这家小事务所的专业水平很满意，于是他们的名声很快在投资人之间的小圈子里传播开来。此后，华睿卓成接到的投资公司客户的尽职调查业务呈现出爆发式的增长，在2017年当年的创收中就占据了将近一半的比例。借助投资人们可观的人脉资源，事务所其他领域的业务也获得了长足发展。经过五年多的努力，华睿卓成终于在中国高端知识产权服务领域站稳了脚跟，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3 中国的专利行业和专利律师的职业发展之路

中国专利行业现状

程淼学长认为目前国内的专利行业发展迅猛，但平均水平依然很低，尤其是远低于市场成熟的西方发达国家。这其中有历史原因，首先是历史上的涉外牌照造成的割裂。传统涉外所主要代理的是外国企业进入中国的案件，而这些案件往往已经有撰写好的外文申请文件，所以这些传统涉外所需要做的主要是翻译工作，而在撰写方面往往经验不多；传统国内所虽然需要经常做撰写，但是他们受制于牌照问题，服务的都是中国本土客户，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到经验丰富的国际客户和国外的高水平律师，所以普遍来讲水平不是很高，收费也比较低。 另外，近年国内的各类政策鼓励企业申请专利，因此产生了数量巨大、质量却一般的专利申请（2016年中国发明专利申请量达到130万件，而其他国家加起来才180万件），处理这些专利申请门槛不高而需要大量人手，造成了从业人员的数量爆炸式增长但同时平均水平下降的现象。这一现象使得专利律师这个行业对高水平人才的吸引力大大降低。

在政策鼓励下，中国专利申请数量在过去十余年快速增长

来源：WIPO, 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

与此同时，真正的高素质专利律师却数量很少、缺口很大。在西方国家更常见的那种同时具有科研背景和法学背景，并掌握进行申请、诉讼、尽调的能力的高端专利律师数量屈指可数。这给高端专利人才在中国的发展提供了非常巨大的机遇。对法律感兴趣的优秀理工科学生，如果成为专利律师，通过自己努力拥有非常体面的收入并不是难事。

目前中国专利的总数巨大，但质量一般。能够走出国门的专利只占很小的比例

来源：WIPO, 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

专利律师的职业发展路径

在一个开放的合伙人制度中，专利律师的职业发展路径一般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律师助理 (Trainee)

律师助理主要是跟着合伙人做辅助工作，以各国法律研究、文件翻译、法律文书撰写一类的笔头工作为主。律师助理们见客户机会不多，即使在见客户时也以做记录、见世面为主，通常不参与专业事务的讨论。

第二阶段律师（Associate）

在这一阶段的初期，需要考下两个从业执照。第一步是考过专利代理人执照，成为一名专利代理人。第二步是考过司法考试，成为一名律师。同时得到两个执照后，就可以称为专利律师，从此有资格独立在提交给专利局和法院的文件上签字。成为专利律师后，在见客户时就可以以专业人士的身份参与讨论，同时还会有许多参与国际会议的机会。

第三阶段合伙人（Partner）

专利律师执业发展的最高阶段是变成事务所的合伙人。这是专利律师职业生涯中的重要一步。这一阶段也分两个小阶段：第一个小阶段是成为bonus parnter，这时依然是拿工资的初级合伙人；通过几年时间积累、拥有了自己的客户群体和并能独立支撑一个团队后，就可以进入第二个小阶段、成为equity partner，拥有律所股份、参与分红。

需要注意的是，中国的事务所管理方式多种多样，不一定都跟国际接轨。有些事务所虽然名义上是合伙人制度，但晋升实际上非常困难，出色的律师晋升合伙人的机会可能很有限。所以在这些律所的发展道路也会因此有所不同。

什么样的人适合成为专利律师

程淼学长总结了判断一个人是否适合进入专利律师行业的“三硬件”和“三软件”。

“三硬件”是三条进入律所前就需要的“先天”素质：

学习能力：专利律师需要不断学习新知识、新技术概念，另外各国的法律法规也在不断变化，因此需要不断学习；
逻辑能力：法律是严格的推理体系，讲求逻辑。如果逻辑能力很差，做律师会很辛苦。
语言能力：这包含口头表达和书面语两方面。口头表达能力除了在诉讼和演讲时十分重要，对于客户工作也很有帮助——许多客户都是对法律不熟悉的创业者，这时就需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深入浅出简明扼要地将核心问题阐述清楚。书面语在各种法律文书中都要用到。外语能力则是在国际业务中所必需的，除了英语要很娴熟以外，如果会说日语、德语等小语种也会很有帮助。

在事务所招人时，最看重的就是这“三硬件”。学习能力和逻辑能力比较好判断——一所优秀大学的理工科毕业生通常受过严格的数理训练，一般来说都具备这两方面的能力，但语言能力则不好说。在面试时，尤其会重点考察语言能力，会通过要求受试者讲讲过去的研究课题等方法判断他们的表达能力以及中英文口语水平。

除了三硬件，还有三条成为顶尖律师所必需的、但是可以在工作中学习提高的“三软件”：

认真细致的工作风格：律师行业和医生一样，是专业服务业，不允许犯错过多，常常一个很小的失误就可以使大量的努力前功尽弃。比如医生在八小时的成功手术后不小心在病人身体里掉了一根针，大家只会记住那根针而不是之前八小时的努力。
成熟的性格：不管是内向的人还是外向的人，要想成为顶尖的专利律师都需要变得成熟——能够镇定、理智地应对各种情况，耐心地处理与客户的关系，并可以进行有效的团队合作。
“冠军基因” ：要成为顶尖律师，一个必要条件是自己要有一颗追求卓越的心。始终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并持续不断地取得进步。

在校的理工科生该如何为这条职业道路进行准备？

程淼学长对有意于进入专利行业的在校生们提了五点建议：

1. 要稳稳当当地拿下博士学位

程淼学长表示，在中国，他入行时那种本科生就可以当专利律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入门基本门槛是硕士。如果向长远考虑，博士学位早晚有一天会变成中国的专利律师必备条件。

说到这里，程淼学长也感叹，自己学生时代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硕士毕业后顺势拿下PhD。许多客户、尤其是欧洲的客户对这个学位相当看重。在德国，拥有博士学位的人身份证上会印有”Dr.”的称呼，在与客户谈合作时也会给他们留下专业水平高的第一印象。

2. 学好外语

除了英语一定要过硬外，如果有时间学门二外会非常有帮助。

3. 适当学点法律

法律知识是可以在进入专利律师行业之后补上的——程淼学长自己入行时就对法律一窍不通。不过，适当地了解法律知识可以在寻找实习和正式工作时向雇主展现自己的兴趣。

4. 重视实习机会

这是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喜爱这行的最佳方式。尤其是在国外留学的同学，可以找些机会感受一下国外成熟的大律所的运营模式。

5. 高度重视推荐

无论是国外的还是国内的律所，如今都非常看重推荐。不管推荐人本身在什么领域，拥有来自专业人士的推荐本身就说明候选人具有过人之处。